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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六章 欲近還疏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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清晨初陽才現,葉姿便已睜開了眼。院中其實也只是有婢女竊竊私語,但她本就睡得不熟,加上些微的光亮與聲音,竟是早早地醒了過來。

揉揉眼睛,只覺酸澀難擋。下意識地取過桌上銅鏡一照,雖然不甚清晰,卻明顯臉色憔悴,頂了一雙熊貓眼。

她拋掉鏡子又倒在床上,昏昏沈沈躺了一會兒,忽而想到昨夜一系列的事情。她還記得當時說起靖王今早就要入朝,但不知北遼究竟會怎樣處理鳳羽腿疾之事,北胤王又是否已經去了皇宮?

——不知不覺中,自己竟好似代入了郡主的角色,操心起這些來了!

葉姿捶捶自己的頭,心不在焉地穿著繁瑣的衣裙,此時卻聽房門外有人輕聲問道:“郡主起身了?”

“是啊。”她警覺起來。

侍女恭恭敬敬道:“奴婢進來替您更衣梳妝。”

“不用了。”葉姿還是不適宜這種生活方式,急忙道,“我自己穿好衣服,你再進來吧。”

侍女楞了楞,但早已聽人說起郡主身上發生的事,也只好答應了下來。葉姿匆匆忙忙穿好衣衫下了床,這才有一個青衣侍女端著水盆進來,不多時,又有數名年僅十三四歲的小丫頭捧著各式盒子進來,也不知到底裝了些什麽。

那侍女取過梳妝臺上若幹個華麗精致的粉盒,小丫頭則侍立兩側,舉鏡的舉鏡,梳發的梳發,各司其職。葉姿只得像個木偶人一樣任由擺布,坐了一會兒,忽而問道:“王爺呢?”

“天還沒亮的時候就上朝去了,走得很匆忙呢!”侍女手指靈巧,很快就點染開胭脂水粉,兀自說道,“對了郡主,昨晚太醫配的舒金膏已經熬制好了,福嬸剛才給公子送去了。”

“……知道了。”葉姿望著鏡中的自己發怔。忽覺腦後一痛,不禁“呀”的一聲叫了出來,那梳發的小丫頭慌了手腳,攥緊了木梳跪倒在地,連連哀聲道:“郡主恕罪!奴婢下次一定小心伺候!再也不會犯錯了!”

葉姿蹙眉轉身,她其實也不過是被梳子扯斷了幾根長發而已,但眼前這個丫頭卻嚇得面如土色,瘦小的身子不住打顫。青衣侍女不等葉姿開口,竟率先沖上去,揚手一巴掌打在小丫頭臉上,聲音響亮清脆。

“沒有輕重的狗爪子,還指望有下次伺候郡主的機會?!”那侍女一改原先和善溫柔的模樣,疾聲厲色呵斥道。

其餘丫頭也都不敢做聲,悄悄跪在周圍,低頭瑟縮。小丫頭嗚嗚咽咽,半邊臉腫脹起來。葉姿反倒被這場面驚了一驚,急忙站起,道:“沒什麽大事,起來吧。”

那小丫頭捂住臉,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,還是跪著不動。青衣侍女怔了怔,隨即一把揪起她辮子,豎眉道:“還楞著幹嘛,趕緊叩謝郡主啊!”

“是,是,謝郡主寬宏大量!”小丫頭一邊叩頭,一邊哆哆嗦嗦地說著。

葉姿心裏不舒服,擺手道:“算了,你們都出去吧。”

“郡主不要奴婢們伺候了?”青衣侍女上前一步俯身道。

“……反正已經弄得差不多了,我不喜歡往臉上抹那麽濃的胭脂。”

侍女柔聲道:“是了,郡主以前也不愛打扮,看來這可一點兒都沒變。”

葉姿暗自苦笑了一下,揮手讓她們先退了出去。鏡中的自己雖只是略施粉黛,但烏發高挽,長簪點翠,眉梢被那侍女畫得微微上挑,確實看起來有幾分威勢。

——這還是我嗎?她默默地自問。

******

因昨日回來時忙著送鳳羽回屋,葉姿今日走出院門時,才算真正見識了北胤王府的宏大壯闊。可惜無論想去哪裏,身後總有侍女緊隨。

她已知沒法擺脫,便只能由著她們如影隨形,轉了許久也沒一點自由,更沒人與她說話。信步走上石橋,見橋下清流汩汩往北邊而去,不由想到了鳳羽就住在那邊。雖覺這少年不好對付,但她實在煩悶,便忍不住走過石橋,朝著北邊小院行去。

遠遠就望到了那株高大的槐樹,走到院門口,也聽不到裏面有任何聲音,與其他地方仆役來往的繁忙景象很是不同。她才踏進院子,便見福嬸從裏屋匆匆出來,一見她來了,便驚喜道:“郡主來得正巧,老奴正要找您。”

“找我?!”葉姿一楞。

福嬸小步上前,指指屋內,小聲道:“公子想見您。”

“……”葉姿更是疑惑,但也不好表露在外,便將侍女留在院中,獨自進了屋子。今日風勢緩和,陽光映灑在窗上,不似先前那麽寒冷。但屋內還是緊閉了窗戶,簾幔低垂,遮蔽了視線。

她轉過屏風,先是望了望,見床前的簾幔都未攏起,不禁道:“你還沒有起床?”

“……早就醒了。”說話間,簾幔微微一揚,鳳羽掀開一角,露出半邊臉容。比起昨夜的憔悴,他現在似是好了一些,但臉色仍顯蒼白。

葉姿望了望他,忍不住笑了笑。鳳羽一怔,蹙眉道:“你笑什麽?”

“這裏。”她站在屏風邊,用手指點了點自己的眼圈,“與我一樣,熊貓。”

他眼神疑惑,卻又不願問她,手一收,簾幔便倏然落下。

葉姿微一蹙眉,也覺得自己方才似乎太過隨便,便繃著臉走過去,隔著簾幔道:“為什麽叫福嬸找我?”

他冷笑一聲:“想提醒你一聲,要想在這裏待下去,就要學得聰明些。”

葉姿不喜歡他這個語氣,硬聲道:“……怎麽了?沒頭沒腦幹嘛這樣說?”

鳳羽沈默了一會兒,道:“早上是不是有丫頭犯了錯?”

“犯錯?”她稍微楞了楞,才醒悟過來,“你是說梳頭的時候嗎?只是不小心扯斷了幾根頭發,又算得了什麽大事?你怎麽會知道?!”

他卻沒有理會她的詫異,顧自緩緩道:“我怎會不知?你若是這樣下去,過不了幾日,便會被眾人懷疑,更何況他也在府中。”

“他……”葉姿明白了鳳羽口中的他是誰,但還是想不通,“我做錯了什麽?你不會是叫我要狠狠責罰那個丫頭吧?”

“做戲也該做像!沒有哪個郡主會像你這樣。”他聲音雖不大,但明顯加重了語氣,倒不似一個青澀的少年了。

葉姿悶悶地在床邊坐了下來,她也知道古時富貴人家等級分明,做奴婢的稍有不慎便有可能受到重責,甚或丟了性命。但真要讓她那樣去對待下人,她實在覺得很難。

“我下不了手。”她皺眉道。

“下什麽手?並未叫你打她,可你連面上的功夫都不做足,豈不是太隨意了?”

她怔了一會兒,道:“知道了。”

簾幔內的鳳羽沒再說話,葉姿望著自己的裙角,隨口問道:“那個舒金膏,已經敷上了?”

“嗯。”他連回應都顯得寡淡。

“有用嗎?”

“……才敷上,怎會知道?”

她蹙著眉,很想就此離開,但又忍不住道:“要是覺得傷口發脹發紅,就趕緊把藥膏擦掉。你的傷很深,而且已經耽擱了好幾天,要是感染了只怕會有危險。”

簾幔微微動了動,他擡手挑起一角,望著她道:“你不要覺得故作關懷就可讓我留你多待幾日。”

葉姿強忍心中怒意,冷笑一聲緩緩站起,下頷微微揚起,儀態驕矜,竟有著不怒自威的寒意。

“為何在我面前擺出這般模樣?”鳳羽有些慍怒。

“以後我就是這個樣子了,你教的。”她冷冷回答,看都沒看他。

鳳羽怔了怔,才想說話,她卻傲然離開了房間。

******

崇光殿中,隆慶帝盛裝肅然,身穿金爪游龍袞袍,頭戴碧玉通天冕,端坐於龍椅之上。文武群臣分南北兩側而立,北側之臣穿北遼束身箭袖錦袍,南側之臣則著新宋樣式的大紅寬袍,皆面帶榮耀,器宇軒昂。北胤王立於北側武將之首,雖也站得筆直,但眉宇間始終陰雲不散。離他不遠之處,身著黑底龍紋錦袍的耶律臻長身玉立,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。

天色微明時,北胤王就趕在上朝前將訊息告知了耶律臻,說是鳳羽仍舊未曾改口。因宮廷肅穆,北胤王並沒有直接與太子見面,只是借由東宮親信轉告了這個消息。

那人回覆時,只說太子沈默,北胤王亦沒心情多問。

自己拼死血戰,到頭來世子鳳舉死在風雪中,鳳羽回朝,卻廢了雙腿,這樣的打擊讓一向剽悍無畏的北胤王也著實承受不住。昨晚幾乎徹夜難眠,如今強站於金鑾殿上,卻還要接受朔方的和談。想到此,本已灰心喪意的北胤王,又是悲憤不已。

低沈的鼓聲由遠處傳來,咚咚咚的好似直接敲擊在心坎上。殿前武士赫赫揚威,一聲聲宣召層遞而近,隨著眾內侍的引見,朔方使臣自白玉長階下緩緩而來。靖王位於首位,亦身著朔方盛裝,紫金寬袍烏黑笠帽,腰間玉帶橫斜,神情淡然,倒也沒有一絲畏懦之色。

“朔方靖王參見北遼皇帝陛下……”繁瑣的覲見禮節在北胤王聽來更覺煩悶,此時靖王已雙手高舉起長條錦盒,往前走了兩步。隆慶帝身邊的內侍微彎著腰小步直趨,將那飾金鑲玉的錦盒接取過來,又送至隆慶帝面前。

錦盒徐徐打開,赤紅色的緞底上擺放素白信箋。隆慶帝取出書信展眼一望,乃是朔方泰和帝親筆書信,極盡和順謙恭之語,看來與其先帝的性情完全不同。

靖王垂眉斂目,平和道:“皇兄已將之前答應進貢之金銀珠寶盡托給小王帶來,太子殿下也已查驗核實,陛下若能答應停戰,此後每年朔方都會依照約定獻來寶物。”

隆慶帝看了看耶律臻,見他薄唇緊抿,目光朝著前方,似有心事,便也沒有問他,將信箋交予內侍後道:“朕本也無意與你們朔方爭鬥,這十多年來戰士們血戰不休,邊境百姓流離失所,我朝更折損幾員大將。”

說到此,他的目光又移到北胤王那邊,果不其然,北胤王深凹的雙目中仿佛含著熊熊之火。

“北胤王。”隆慶帝微一擡手,“世子以身殉國,朕與滿朝文武連同北遼百姓,都會記刻在心。”

他這話一說,原本就悲憤不已的北胤王忽地撩起戰袍跪拜於地,重重道:“臣之長子從十六歲起便隨臣行軍作戰,原本已打算在年底成家立業,卻最終死在雪山之下,連香火都沒留下!臣之幼子七歲便去了朔方作為質子,這次回轉後已經無法站立,請聖上嚴查此事,還臣公道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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